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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

父親，你我可有今生來世

更新時間:2018-03-19 12:29:06 來源：z5z9.cn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 次 查看評論
張家界旅游網 公眾微信號 我熟悉從市人民醫院到融苑小區之間的每一家生意小店——是做熟食還是面點；熟悉每家小店早上開門的習慣——早還是晚；熟悉那些擺出的花兒上面灑下的香水氣息——濃或淡；甚至熟悉女主人的笑——無邪或曖昧……
從醫院到我家，是從父親到我的地理距離。往返于這條街，不知多少次了。或是濃霧的早晨，或是星星散淡在浩渺的夜空，走在這條路上，一樣地帶著急切，帶著擔憂，帶著心痛，更帶著渴望。我感覺這條街仿似通往我兒時的路，讓我想起很多和父親在一起的往事，腳也不覺得累，心也從沒有過的寧靜，仿似這就是命中注定的我和父親應該一同走過的旅程。
父親今年八十歲了。六年前患了尿毒癥，歷經一年的透析和換腎的生死洗禮，終于獲得新生。近兩年里又開始出現反常。我像一頭驢子，固定地行走在通往醫院的路上，仿似父親就是那沉重的水碾，我在拼命地拉著他的重量，也在拉著生對他的不舍和留戀。
我恨自己做的飯菜不夠好吃，恨自己沒有太多的錢給他更入微的照顧，恨自己不是好醫生能治好他的病……最后我只好用他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的往事去喚醒他的笑容，搜腸刮肚用中國歷史世界歷史上那些著名的戰役讓他忘記那可能隨時及至的慌張和不安……我們再次說及了日本和俄羅斯的進展。很奇怪，戰爭這件招人痛恨的事情對男人來說永遠都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那一定是源于一種英雄的夢。父親的一生其實已經是一個英雄的一生。當他穿著補丁戒煙戒酒送我們四兄妹過長江跨黃河求學的時候，他就是英雄；在饑荒時用“君子不食嗟來之食”，在我們全家炒菜看不見油的時候，依然將被他醫好了的病人送來的肉和雞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時，他就是英雄；當看見錢掉在地上不允許撿，用“路不拾遺”來培養我們的人格和骨氣時，他就是英雄；當知識不值錢，他依然自學英語教我們入門，給我們訂英語雜志，買收音機收聽《美國之音》時，他就是英雄；當我們在外面吃吃喝喝，他憤然痛罵我們浪費國家資源時，他就是英雄；當我們在進步的路上變得功利世故時，他憂心地寫下幾十首詩詞裝裱起來送給我們，警示我們要胸懷天下，要學無止境，要坦蕩磊落時，他就是英雄……回頭看看，這無一不是一個君子的范例，一個英雄一生的不朽事跡。只是他的名字是刻在我們的心上的，是留在親人的回憶中的，在書上看不見，在電影里看不見，但在風中一定留下過他深深的痕跡。
輕輕地撫摸他的眼眶，那里面只找得見很微弱的光，像快要熄滅的火苗。當我的手輕輕摩挲的時候，我感受到父親像一個孩子一樣得到了滿足和安全。很難想象，50年前，他曾經是怎樣一個叱詫風云，意氣風發的才俊，如今卻聽憑一雙手滑過他的臉，給他心靈予以撫慰。
這雙曾經為成百上千的病人看過病做過手術的靈巧的手，這雙寫過唐詩宋詞的浪漫的手，這雙自學俄語英語做過百萬字筆記的勤奮的手，這雙打過籃球，拉過二胡，下過象棋，釣過大魚的俊朗的手，這雙揮舞紅旗帶領全家三渡“沅水”，爬雪山過草地直達“延安”的偉大的手，此刻卻只剩最后的嶙峋骨頭。輕輕地用毛巾洗抹它，再也看不見它曾經的優美時光，也聞不見它曾經有過的年輕的體香。
這個如此虛弱的病人，他曾經是我們的偶像，是我們頂禮膜拜的英雄，是我們一切力量的源泉，是我們一切向上的基石，這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還可能會倒塌。想到這些，我感到惶恐，感到難以割舍，感到不可思議，感到絕不可能。
我該怎么地挽留父親呢？怎樣才能讓那雙沒有光的眼睛看得見外面的初春呢？該怎樣才能讓那1米74的身軀變得像曾經那樣的矯健挺拔呢？該怎樣才能拯救那顆曾經為我們四姊妹哭為我們笑為我們憂成四級心衰的心臟呢？我覺得自己是如此地無能為力，不能原諒……
又到了給他送飯的時候了，我的眼前還是他60歲左右的模樣，還是一身中山裝，一個老知識分子的發式，還是那一雙威嚴的眼神。我甚至覺得他還會問及我的工作，今年工作要做哪些大事，還能不能再拿優崗，群眾基礎好不好；孩子的學習怎樣了……我們每一步的成長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循序漸進的，如今大哥到省城就職，二哥在株洲有為，老姐在麻醉師的崗位上敬業，幾姊妹的孩子也都遠赴上海，廣州，哈爾濱，蘭州等地求學或工作，這些都是和他有著絲絲縷縷的聯系。他讓我們一家人從山溝溝里走了出來，又從小鎮上走進了城市，再從小城市走進了大城市，使我們兩代人在真正意義上站了起來。
從醫院回家，是很刺骨的風。父親因為換的腎功能開始退化，毒素難以排解，全身沒有力氣，又感冒了。當他咽下最后一口飯時，我用餐巾紙擦拭了他的嘴巴，還夸了他。現在，他就是個需要鼓勵，需要夸獎，需要溫存甚至擁抱的孩子。
這么多年來，我用在父親身上的心思可能比在孩子身上還要多。好像冥冥中總是害怕父親有朝一日會離開我，所以每到周末都會陪他說說話，帶他到周邊的地方玩玩。因為錢少，不能像大哥送他到新馬泰，大都是張家界和吉首周邊。我們幾乎去了每個小景區，哪怕是寺廟和臨時搭建的野人谷，最遠去了華東五市。每次具體看了些什么我是不太在意的，只要他開心我就開心。記得有次帶他到長沙，住在楓林賓館，吃的卻是快餐，由于米飯太硬，父親當時還打了飽嗝，他每打完一個飽嗝我們就笑很久，結果我們就在阿波羅廣場笑蹲了下去。后來老是想起這件事，我依然還是在回憶里看得見當初的笑，可我哭了，為自己的貧窮和小氣。
這一生，最多的禮物最好的禮物都是父親送給我的。我18歲生日那天，他專程進城，給我在南門口買了上海牌口琴，還試著吹給我聽。每次從外地旅游回來，總記得給我買些手鏈、項鏈、手表、手鐲、戒指什么的，甚至我在38歲時，臉上開始長斑，他還給我買了一瓶柔迪祛斑王。這些禮物是那么的溫暖，貼心，讓我歡喜。在這些看似很小的情感交流中，我懂得每一件禮物都是金色的，都注入了一個父親對女兒最深的愛。每一樣禮物都被我包了一層又一層藏了起來，因為那里面有我最后的信仰。最忘不了的是89年動亂，父親擔心我會有意外，千里迢迢費盡周折，坐火車后又換乘船，風塵仆仆趕到武漢接我回家，衣服都發出酸味了。這種經歷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像父親這樣的男人能主宰我的情感了，因此生活中即使遇到再不道義的情感狙擊，我都挺得過去，因為父親沒有丟失，還在我的身邊，還在我的心里，還在我的生命里，永遠不會離去。
或許就是這樣密切的接觸中，我們能彼此懂得對方的情感，理想，愿望。我們常常能在對方說出一句話后猜到下一句是什么。最近父親說了幾個夢給我，都是被追逐的噩夢。我能在瞬間進入并告訴他接下來會是什么場景，結果很吻合。我甚至在他每一次手術病痛的那刻，自己同樣的地方也會疼痛。這么些年來，我總是能夠感受我父親的悲喜哀愁，仿佛我就是他身上的心臟部分。我真的相信那句話：父親是女兒的轉世情人。父親，如果你的影子走了，我會在淚水里愛著你；如果你的心遠了，我會在生命里愛著你；如果你的靈魂消失了，我會在輪回里愛著你；如果這世界消失了，我還要去天堂里愛著你……
血一滴一滴地沿著針管注入了父親的體內。父親懷著期待看著這個過程，不舍得閉上眼睛。我想人是多么的脆弱，當你運用一生的智慧和心力轟轟烈烈地創造財富創造事業創造精神世界的時候，死亡像一個黑色的幽靈，追隨你，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摧毀你。一生和時間做著無謂的抗衡，結果是我們無法占有時間，時間卻牢牢掌握著我們的命運。時間是如此一種耀眼的光芒不可直視，然而，即使我們背過身去不去看它，它仍然故我地存在著，感覺它正按部就班步步逼近，把它的可怕陰影籠罩在屬于我們的每一寸光陰上面。世上別的苦難我們可以選擇應對，比如躲避，實在躲避不了，還可以咬牙硬撐，硬撐不了可以放棄。就是在時間面前，死亡是多么的無賴，絕決。
我只能憎怨上帝，這個時間的主宰者，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卻不能讓人像他那樣永生，他把我們造得一半是神，一半是獸，將渴望不朽的靈魂和終有一死的肉體同時放在我們身上，這真是一種無情的惡作劇，對人類是一個最大的諷刺。哪怕讓我們的靈魂不死或輪回，總比這種無夢的永恒的冷酷的睡眠好。
我愿意相信基督教，相信耶穌。它能讓你在天堂永生，哪怕是下到地獄9層，受到最徹底的折磨，也終能有個盡頭，最后在涅槃中重生。我甚至愿意相信佛教，前生定今世今世修來生。那么我注定還能夠見我的父親，哪怕是在奈何橋上喝了孟婆湯忘記了我，在彼岸花前丟棄了我，我也愿意來世放下貪和嗔，變成一匹白馬，在父親可能經過的山坡上，等他。
我不知道上蒼會不會看到我的苦心，會不會理喻我的祈求，會不會憐憫我的軟弱。魚哭了，水知道。云哭了，海知道。我哭了，父親，在這個城市的角落里，我不能讓你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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