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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界民俗風情

品讀湘西(鳳凰篇II)

更新時間:2018-03-19 12:09:12 來源:z5z9.cn 編輯:okzjj.com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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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江日夜繞鳳凰
    鳳凰的歷史,只有當人們翻閱書卷的時候,才能隱約地聽到那風中的廝殺,隨著年代的救援,廝殺的戾氣,便也漸漸在青山綠水中減化到無影無蹤。上世紀80年代,當沈從文被重新發掘并冠以現代文學大師的頭銜的時候,鳳凰仿佛完全告別了它的戰爭年代,而開始以沈從文故鄉的面目,出現在世界的視野里。鳳凰成了一個野綠的世外桃源。一條繞城而過的沱江,從前是供那些遷居而來的江西商人,在一條條船上,載滿了用木桶封好的桐油,沿河而下,運往他鄉,換了其他貴重的物品回來的河道。河的兩岸,是一排排的吊腳樓。許多的抹了頭油的腦袋,也有許多尚來不及梳洗的腦袋,會從那臨河的窗探出來,跟那即將遠行的船夫水手們打招呼,捎一盒胭脂,帶一塊布料,然后在紛紛嚷嚷的吆喝聲中,商船漸漸劃破一江秋水,消失遠去。這邊的吊腳樓里,便悄然歸復平靜,在叮叮當當的洗刷聲中,開始一天的生活。江西人的善于經營,使得他們累積了財富。在沱江拐彎的沙灣一帶,建成了江西會館萬壽宮,萬壽宮內有遐昌閣一座,迄今依然高閣臨風,飛檐翹角,一派江山大氣。而江西會館所處的沙灣一帶,水流漸行漸緩,回旋成一個寬闊平靜的睡眠。倘若有點擔子,上了一條不曾被看牢的船,在這碧波中仿弄船人的樣子,撐著竹篙緩緩而行,只要不驚慌失措,倒也有無窮意味。然而倘若只想毫不為危險分心,將兩眼全用來看風景的話,還是坐上水手的船為好。

沱江跳巖
    位于鳳凰古城北門外沱江河道中。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舊時是進出鳳凰古城的主要通道之一。乾嘉苗民起義,辛亥革命鳳凰光復起義、解放戰爭,這里都是進攻古城鳳凰的主要通道。跳巖全長100米,共有15個紅巖墩,依次橫列在沱江河床上。

鳳凰市內交通
    最常見的交通方式是摩托三輪車,城內1元錢足矣,出城2元或5元不等,視路線長短而定,另外在鳳凰有往返附近景點如南方長城、黃獅橋、阿拉鎮、奇梁的中巴車,集中在新華書店附近一帶,當地人叫“大轉盤”,只要上了一輛摩托三輪,跟司機說去“大轉盤”即可。

憨拙水手鳳凰人
    沱江上的泛舟人,已不是江西水手了,當然其中不少人,都還頂著一個祖籍江西的名頭。但他們現在都是鳳凰人。身材并不高大,中等,身體并不強壯,甚至還有些瘦弱,說的是一口道地的鳳凰話。我前幾次來的時候,他們還處于自己劃算著的私營時代。祖上傳下的撐船手藝,買了條船,幾個人三三兩兩散落在江邊,沒有游人的時候,便聚在一起,卷炊紙煙,或是抽根老司城……有人來了,樂呵呵過來招呼一聲,跟同行弟兄彼此謙讓幾句,客人隨意給個一元兩元的,喊聲“坐好了”,就劃了開區。船順流而下,或是到虹橋,或是撐得更遠,直到沈從文墓所在的聽濤山下。
    我們此次來到,鳳凰的幾個景區,已經以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出租給了張家界黃龍洞旅游公司,租期五十年,非但景區票價已處處統一,就連船夫,都已經成為了公司的職員。我們沿北門城墻而下,正見到一群船夫圍聚在一起,領當月的工資。領頭的叫著黃老二張老三,便見到一只只手伸過來,拿了錢,坐在石級上點數,完了,往褲兜里一塞,又坐回人群里,等著有人招呼開船。
    船只都是統一的原木色,并非雕龍畫鳳、金碧輝煌的大游船,兒時尋常的水上人家的月牙船。只不過都統一了大小,且不上色,只用清油刷上,頂上是天幕一般的黃色棚頂,四方的欄桿上端,略略地雕鏤著飛花卷葉圖案,浮在青綠的水面上,清雅而富野趣。
    上了船,跟水手閑聊,聊起他如今作為一個被雇傭的人和他從前是自家船只的主人的收入差別,他靦腆地笑著說:“要說賺錢,當然是以前多點,不過現在統一開發管理,是好事。”他的眼神清澈單純,并無任何惆悵和不快,對于張家界人的跨界經營,也沒任何抵觸。鳳凰人在生意一道,并無任何如何在行。長久以來土產雖豐富,但卻又與外界隔絕,造成了這里物價的極為低廉,福田小四輪上的農夫透露出的買斤柑子跟買大蒜小蔥一樣便宜的信息,在這里比比皆是。柑子是本地產的,又甜又大,去買的時候叫你嘗嘗并不是像別處城里做生意的人,頂小心地撕開一瓣給你,而是囫圇地塞給你一個又大又紅的。豈止柑子如此,產的還有獼猴桃,在都市里這玩意兒叫奇異果,10塊錢大約能有五六個,在這里,三毛錢一斤,10塊錢根本搬不動。而這價格,是真的童叟無欺,客主一樣,你說著天南地北的話,買的也是本地人一樣的價。鳳凰人這點對于生意的憨拙,便是讓來這里的游人,完全可以放下了心來玩。
    北門一段水面非常寬闊,小舟緩緩而行,其時是陰天,天幕灰暗,遠處的南華山也少了幾分翠綠,一如沉默的屏障。河岸兩遍,洗衣服的搗衣聲聲聲入耳,更顯得清晨小城的空曠和靜寂。大約有數百只燕子,長大了如剪的尾翼,在水面上低徊盤旋,異常壯觀。從北門到東門的水面上有一個小小瀑布,水手提醒我們要扶好船舷,在感覺到一秒鐘的心臟停止跳動之后,小舟已經重新回落到平靜的水面上。回望剛才的落差處,水流如瀉,奔騰不已。水手說回來時他同樣要經過此地,以她一人之力,是如何也上不去的,所以要靠另一個水手在河面上,將船拉上去。

溪橋夜月
    溪橋夜月乃鳳凰古八景之一,今則為虹橋煙雨。溪橋即虹橋,是鳳凰最大的古橋,建于明洪武年,當地百姓建此橋意為重續被朱元璋破壞的“龍頸”風水。《鳳凰廳志》記載“橋跨沱江水,長五十余丈,川平風靜,皓魄當空,清光滿漾。近則兩岸煙林,遠則千山云樹,皆入琉璃世界中,橋上徘徊,仿佛置身蓬島。”如今的虹橋是重建的,橋上有商鋪,有民俗表演,商鋪賣則古玩字畫,蠟染工藝,十分熱鬧。
    沈從文以一個士兵的身份離開故土,以一介文學大師的稱號立足北京,以一個文物研究專家的稱呼結束一聲,最后回到鳳凰。

江邊悠悠吊腳樓
    河邊的吊腳樓已經漸漸仙樓出陳舊和破敗的樣子,而且也不多了。
    旁邊已經擠雜著一些新的建筑,馬賽克的外墻,深藍的玻璃,垂吊的綠色植物在陽臺上擺蕩,在一堆舊木樓中格外明亮。舊的吊腳樓的顏色是濃重的仿佛赭紅的樣子,風雨漂洗過,所以發黑發暗。偶有一扇朝江的窗戶撐開,剎那間給了人無數的綺思夢想,一時間鏡頭和目光都一律對準了它,卻久久沒有動靜。窗邊的一塊白紗,也一直垂著不動,并沒有翠翠或夭夭,從那窗邊探出頭來,清脆地招呼船夫和水手。而在略略地惆悵中,水波蕩漾里,那扇窗已經成了遠景,另一些吊腳樓又作為近景,迎面而來,于是便有了又一番的忐忑期待,又一聲遠去之后的嘆息。
    漸漸地離了城區,吊腳樓已經不再群體出現了,而是零落的了。其中一棟,雖是沿水而筑,但卻是一色的石基,飛檐走壁,氣度不凡,那是黃永玉的奪翠樓,自然也是仿古的。

虹橋沙灣撈蝦女
    小船已劃過虹橋,來至沙灣,水面猶為平靜,萬壽宮遠遠看著并不真切,倒是碧波中的萬名塔在春雨的洗淋后,清新逼人。萬名塔經黃永玉倡導,在原字紙塔的基礎上重建。從前讀書人的字紙,和一般的垃圾有著嚴格的區分,所以一定要在字紙塔里焚化。然而這一度燃燒著筆墨書香的人文蔚起得象征,在文革中被推到了。直到1987年,方在黃永玉的倡導下重建。
    出了城區的沱江非常安靜,此時已經只能聽帶竹篙抬起時劃破水面靜寂的聲音。江水綠得越發濃厚,卻清澈已久,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滴綠藻搖曳。這時候還是春寒料峭的初春時節,齊腰的水中,卻有幾個女人在撈河蝦,穿著齊腰的膠靴,手里拿著蝦漏,慢慢地左右劃開,然后抬起來,漏中連帶著水藻和一堆驚呆了的河蝦。回家后,清理了水藻,將蝦米放在盆里清洗干凈,燃了火,倒進鍋中,慢慢培干,直至變成酒紅色,就可以拿到街上,一杯杯地量著賣。但那樣的一杯,不知這婦人要在水中忍受多久的寒冷。

沱江吊腳樓
    回龍閣吊腳樓群坐落在古城東南的回龍閣,前臨古管道,后懸于沱江之上,是鳳凰古城具有濃郁苗族建筑特色的古建筑群之一。該吊腳樓群全長240米,屬清朝和民國初期的建筑,如今還居住著十幾戶人。吊腳樓均分上下兩層,上層制作工藝復雜,做工精細考究,屋頂歇山起翹,有雕花欄桿及門窗;下層不作正是房間,但吊下部分均經雕刻,有金瓜或各類獸頭、花卉圖樣。上下穿枋承挑懸出的走廊或房間,使之垂懸于河道之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沙灣景區
    沙灣景區集鳳凰山水之精華,鳳凰八景中的五景皆聚于此。其中萬壽宮又名江西會館,有正殿、偏殿等房舍20余間,戲臺一座,工藝精湛,保存完好。外面還有一塊朱熹碑林,乃黃永玉提供的朱熹真跡的拓片。萬壽宮南側為遐昌閣,三層重檐,層層雕飾不同,登臨所見風景各異,尤其是風過處,翹腳銅風鈴傳響,韻味悠長。

聽濤山下葬從文
    船靠岸后,沿河邊的石板街而行,不多久,即達沈從文墓地所在的聽濤山。隨意的沿山路小徑而上,路邊是稀疏的竹林和不知名的樹木。山腰間,有一塊碑,上面是黃永玉的墨跡:“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筆法灑脫不羈,題詞卻雋永深刻。沈從文以一個士兵的身份離開故土,以一介文學大師的稱號立足北京,以一個文物研究專家的稱呼結束一生,最后回到鳳凰。
    我早聽說墓碑是由天然的五彩瑪瑙石制成。我期待著它以格外肅穆的莊嚴,給我以沉重的一擊。但沒有,我幾乎不能相信那是一個墓地,沒有圍欄,沒有墳墓,就在一塊小小的長著雜草的坪地上,隨意地擱置著那么一塊并不燦爛奪目的石塊。如果沒有閱讀過資料,我回以為那是一塊隨意從山上選取的石塊,那上面是沈從文的妻子張兆和先生選定的沈從文的遺文《抽象的抒情》中的一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以‘識’人。”出自沈從文的侄女婿沈朝慧的愛人、中央美術學院雕塑教授劉煥章的手筆。背后,是沈從文的四姨妹,現在耶魯大學的張充和教授的挽聯:“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
    我真在這個簡陋的墓地前,看見墓碑上有已經干枯的野菊花擺放,還有從田間采來的紫云英和一些野草,散落在墓前。我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我所見的簡樸,以及所有的他的親人的題詞交錯在一起時給我的震撼。我在閱讀中漸漸地靠近這位大師,不僅是他那幾乎家喻戶曉的《邊城》和《長河》,還有他許多的文論和他后來在文革中的凄苦和忍受。他總是那樣溫和地微笑著,或者沉默。當他在文革中一度被派去打掃北京的女廁所的時候,他寫給黃永玉的信卻是:一、充滿愛去對待人民和土地;二、摔倒了,趕快爬起來往前走,莫欣賞摔倒的地方,耽誤事,莫停下來哀嘆;三、永遠地、永遠地擁抱自己的工作不放。
    一切終于過去,士兵回到了故鄉,永遠停留。

大師終是鄉下人
    我時時在沈從文的文字里,看到他作為一個鄉下人對于碌碌的城市生活的厭倦和逃離,也在無數次,耳聞著城市的種種麻將聲和敲敲打打的高樓大廈的建筑聲里,體味到他《燭虛》中的那一段文字:
    我需要清靜,到一個絕對孤獨環境里去消化消化生命中具體與抽象。最好去處是到個廟宇前小河旁邊大石頭上坐坐,這石頭是被陽光和雨露漂白磨光了的。雨季來時上面長了些綠絨似的苔類。雨季一過,苔已干枯了,在一片未枯苔上正開著小小藍花白花,有細腳蜘蛛在旁邊爬。河水從石隙間漱流,水中石子蚌殼都分分明明。石頭旁長了一株大樹,枝干蒼青,葉已脫盡。我需要這種地方,一個月或一天。我必須同外物完全隔絕,方能同‘自己’重新接近。
    黃昏時期聞湖邊人家竹園里有畫眉鳴囀,使我感覺悲哀。因為這些聲音對于我實在及熟習,又似乎完全陌生。二十年前這種聲音常常把我帶向高樓大廈燈火輝煌的城市里,事實上那時節我卻是個小流氓,正坐在沅水支流一條小河邊大石頭上,面對一派清波做白日夢。如今居然已生活在二十年前的夢境里,而且感到厭倦了,我卻明白了自己,始終還是個鄉下人。但與鄉村已離得很遠很遠了。
    這樣的文字讀著讓我倍覺感傷,一方面是因為這同樣是我的倉皇和孤獨。另一面,是因為我雖然孤獨而倉皇,卻始終不能恰到好處地使用這樣的文字。而如今沈從文終于棲息在他想望的河邊,石頭下。山中開著藍色白色的小花。

沈從文墓地
    1988年,沈從文病逝于北京,其骨灰一部分撒在沱江中,一部分葬在鳳凰聽濤山下。沈從文墓碑是一塊從南華山采來的天然五彩瑪瑙石,重約六噸,上有劉煥章的篆刻。墓地極為簡樸,與山中的野菊蘭蕙融為一體,質樸得令人感傷。

準提庵
    位于鳳凰回龍閣古官道南側,是一棟單檐磚石抬梁式硬山頂古建筑。此庵建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嘉慶十二年重修。面闊20米、進深15米、高10米。石大門為半圓形,門上方繪有花卉草蟲等彩畫。入大門沿扇形石級而上為內門。內門也是半圓形,采本地紅砂石為基,青磚砌墻,兩側各有石柱二根。石門兩邊各有一個圓形雕花木條窗,相傳這是準提神的眼睛,與江對岸的萬壽宮相望。庵內佛像、神像眾多,金身熠熠,香火旺盛。庵后是風光秀麗的天馬山,古木參天,郁郁蔥蔥。沿庵后山道而上,有山泉一泓,有鳥語啁啾,有山花暗香,極具曲徑韻味。

石板街上望樓閣
    鳳凰是一個小小的城市,從聽濤山下來,沿著石板街返回,便是繞城一匝。和每一個城市一樣,鳳凰的主干道也是商業的繁華地帶,它那條穿越而過的馬路如同每一個城市一樣,店鋪林立,但鳳凰的韻味是沱江邊。所以這繞城的一匝,便是鳳凰的精華。
    石板路上人跡稀少,兩遍皆是吊腳樓和仿古的馬賽克樓,后者是新一代的深宅大院。一個因為周末放了假的中學教師模樣的中年男子,將一個竹背簍反背在胸前,逗弄自己尚未滿周歲的孩子。從聽濤山下來和正往聽濤山去的年輕的女孩兒無一例外地都跑去溫厚那小小的孩子,做父親的,寬厚溫和地回答著所有的話題,待人群走過,便重又對著孩子,唧唧咕咕地嘟噥。一個老人,背著另一種小竹背簍,賣培干的河蝦。我想起剛才在船上所見的河水中撈蝦的年輕婦人,就叫住了老人買蝦,一塊錢三大杯,足夠就著苦瓜炒一大盤。老人臉上都是皺紋,一面幫我把蝦米倒進塑料袋中,一面問我:“妹子,不多買一點,鄉下東西,好吃。”于是我又買了三杯。
    經過黃永玉的奪翠樓之后,抬頭便見回龍閣。清廷為防苗民起義,一度將閣樓改建為炮臺,后來炮臺也毀了,如今黃永玉的奪翠樓重閣飛檐,直凌其上。
    回龍閣左面是準提庵。鳳凰城中從前多廟宇,我只去了一間,即今鳳凰二中內的文廟建筑群僅剩的后殿大成殿。那曾經祀孔的大殿如今光彩全無,惟有兩株桂花樹茂盛依然。其他的多已毀敗,僅剩的如三王廟等幾乎被我一一錯過。準提庵也是我錯過的之一。庵原建于康熙54年(1751年),毀于火災,重建于嘉慶十二年(1807年)。據說庵中有準提神之眼,碌碌直盯對面的江西會館,意在將江西人的一切生意全都看在眼中,以免鳳凰人的錢財,全都落進外鄉人的囊中。而讓我頓足懊悔不已的是,2001年夏,黃永玉曾在此揮汗如雨,在庵壁上即興作畫10幅,落款皆為“鳳凰原北門內文星街文廟巷老民”、“本城老百姓”等。如此寫意之作,卻被我懵懂錯過。

畫筆難繪古樸意
    此時日頭漸高了,石板街上人來人往,從前據說打鐵的、賣肉的匯于一條街上,熱鬧非凡。如今鐵匠鋪早沒了,屠夫們去了專門的菜場,箱子里留給了斯文人家,賣字畫器物,做蠟染銀坊。只有餐飲一道,無論社會如何發展,人總不能餓了肚皮,所以格外興盛繁榮,因而依然是人聲鼎沸。
    稍遠一點,虹橋下的東門的城門里堆滿了畫夾,一群學生在寫生,來往的人偶爾會停駐在他們身后,看一眼他們的畫。多少年來這個古老的小城總以其獨立于湘西其他市鎮的風貌,吸引著無數的外地學生來這里寫生,無一例外地都再畫城門和吊腳樓。從前吊腳樓尚且完好成群的時候,寫生的多是靠在江邊畫吊腳樓。這些年吊腳樓漸漸零落,于是東門的石板街和城門的那個以及三三兩兩尚且維持原貌的木樓便成了古跡的另一種代表,供他們涂抹。
    看來懷舊的情緒始終在蔓延,并不像世紀末報章雜志的文人們所感嘆的那樣,是一種剛剛興起的流行病。我們總是懷念過去,懷念阡陌縱橫,懷念雞聞于道。我們還懷念石板街和木樓,而不是鋼筋水泥的建筑,涂上青磚瓦屋的模樣。
    但時光終究是流逝了,從前一去不返,即便這些孩子們努力地要在畫布上留下昨天的痕跡,他們卻只能用彩色的筆調,在色彩流動中他們描繪著眼中的陳跡。石板路,傾斜的木屋,印滿了歲月痕跡的城門和城墻,鳳凰就像這畫中的樣子,抵擋不住前進的步伐,在古樸之外,越來越鮮艷。
    沱江依然在流淌,卻再也不會上演河妓和水手的故事。那個叫柏子的被一個婦人牽掛著的年輕人,所駕的并不是那藍色棚頂雕鏤精致的小舟,他也絕無可能月月來領黃龍洞旅游公司的工資,他的愛和牽掛,都隨著從前的流水遠去了。

民國總理熊希齡
    北門城墻邊的一個江邊客棧自寫著一幅廣告詞,原話我記不真切了,但大意是:小店坐落江邊,對面夾小橋流水。屋后一墻之隔是大畫家黃永玉出生地,左行二十米即民國內閣總理熊希齡府,右行數百米乃沈從文故居。撰詞既文雅別致,且又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想必一定生意興隆。
    果然。老板是個木匠,在一堆刨花里正獨眼瞄著位置,準備彈一根墨線。十來個結伴而游的大學生一擁而至他面前,要求宿,他立起身來,歉意微笑,說:“不好意思,我這里已經住下了二十來個畫畫的學生,實在是擠不下了,真是不好意思的很。”大學生們笑笑走, 說下回下回,下回我們還會再來。老板也笑笑,說下回留位給你們。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小小的城市能容下這么多在各個領域否影響重大的人,而且都在那繞城一匝的石板街里。
    熊希齡(1870-1937),字秉三,自稱“竿人”,人稱“熊鳳凰”。黃永玉見齊白石,老人九十歲高齡,依然問起熊鳳凰。熊希齡是光緒二十年進士(1894年),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任長沙時務學堂總理,與譚嗣同、梁啟超、唐才常等組織南學會,創辦《湘報》。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他又主辦了常德師范講習所、常德西路師范和常德中學。宣統元年(1909年),任東三省財政監理觀官,次年任奉天鹽運使。辛亥革命后,擁戴共和,袁世凱政府時期出任內閣總理,因政見不合,171天后即辭掉總理一職。晚年棄政,以個人影響呼吁創辦了北京香山慈幼院,收養教育受災的流浪貧苦兒童,掌管院務之職達20年之久,直至1937年病逝于香港。熊希齡故居位于鳳凰文星街熊家巷內,四合院建筑,精致小巧多而富麗堂皇無。房中陳設有文字、圖片資料,還有文具手稿,且有蔡元培的一幅對聯:宦海倦游還山小試慈幼院;鞠躬盡瘁救世惜無老子軍。
    故居的圖片中,有熊希齡和后任夫人毛彥文的合影。毛彥文出身浙江毛氏大家族,才貌雙全。辛亥革命后,她先后就讀于江山西河女校、杭州女子師范學校、吳興湖郡女校、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南京金陵女子大學。1929年秋,她又赴美國密歇根大學留學,主修中等教育行政。1931年夏獲碩士學位后到歐洲游歷,與在歐洲游學的吳宓一同回國。吳宓一直苦苦追求毛彥文,但毛彥文卻于1935年,嫁給了時年66歲、比自己大33歲的“前清遺老”、“民國官僚”熊希齡,與熊一起主持香山慈幼院。熊于香港去世后,毛為其主持喪事,終身未再嫁。后來曾一度赴美,晚年定居臺灣,對吳宓始終不肯多說一言。

妙筆生花得佳偶
    熊希齡有才子之名,與毛彥文成婚之夕,曾自撰定情曲:“世事差回首,覺年年,飽經憂患,病容消瘦。我欲尋求新生命,惟有精神奮斗。漸運轉,春回枯柳。樓外江山如此好,有針神細把鴛鴦繡。黃歇浦,共攜手。求凰樂譜新聲奏,敢夸云,老萊北郭,隱耕箕帚。教育生涯同偕老,幼吾即人之幼。更不止,家庭濃厚。五百嬰兒勤護念,眾搖籃在在需慈母。天作合,得佳偶。”此詞調寄《賀新郎》,言情款洽,毫無才子佳人的陳腔濫調。雖然時人對于毛彥文不嫁吳宓多有爭論,但從熊的詩作來看,其情之真切,其為人之堅定誠懇,其對香山慈幼院之盡心盡力,較之于一生陷于浪漫的愛情追求中,甚至以兩妻制度去征詢陳寅恪的吳宓來說,是要讓毛彥文覺得更為安全得多的。
    此后,熊又有一首自題墨荷《蓮湖傾影圖》,其詞曰:“綠衣搖曳,碧波中,不受些兒塵垢。玉立亭亭搖白羽,同占人間未有。兩小無猜,雙飛不倦,好是忘年友。粉后鉛腮,天然生就佳偶。偶覺萬種柔情,一般純潔,清福容消受。軟語紹沈酒里,甜蜜光陰何驟。縱與長期,年年如此,也覺時非久。一生花下,朝朝暮暮相守。”此詞詠物寄情,毫無刻畫痕跡,66歲老人,作如此情深意切之詞,既無愧于才子之名,又不愧詞壇妙手。熊希齡在前妻去世后的第二段婚姻,應該是很美滿的。詞后有題識曰:“右詞為乙亥二月九日蜜月紀念,題寫此圖以贈彥,今并錄之,為慈飯堂補壁也。乙亥立秋前一日,鳳凰熊希齡記。”
    然而熊希齡一生著述并未得以流傳,除解放前曾有《香山集》兩卷外,1985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為其出文集,不知何故,卻只得《熊希齡集》上冊。

黯然神傷人淡忘
    這些感情上的故事,是題外話了。熊希齡對于中國歷史的意義,根本就不是我所能理解的。鳳凰沒有給我了解他的機會,對于歷史的陌生使得我在參觀他的故居的那一天對于他的了解也就限于那些圖片和文字的陳設,異常膚淺和表面。鳳凰人對于這位顯赫的名人并未給予更多的介紹,他生長過的老屋也淹沒在一堆類似的建筑里,而且因為年代的久遠,已經漸漸顯露出破敗的跡象。我想任何一個外來的游人,沖著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的名頭來尋找熊希齡的時候,如果事先缺乏應有的準備,來到之后,對于他的印象,除了簡樸之外,即便不是失望,也是非常淡薄的吧。
    在故居前,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導游與站在售票處的女孩兒聊天,他說:“哦,我的頭發沒梳好嗎?難怪今天他們不說我帥。”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給他的游客們講解過了,即使講了的話,他對于歷史的陳述,也絕不會超過他對于自己容貌的關注吧。
    鳳凰遠遠未能滿足游人對于榮光和古跡的追尋。我始終無法把握鳳凰人關注的中心到底何在。對于榮光的漠視,對于逝者已逝的默然,或許是一種平實的生活的態度,但這樣的態度,何嘗不是一種對于歷史的揮霍和浪費?熊希齡應該是幸運地了,還有更多的人,我們在如今的鳳凰城里已經很難找到他們的蹤跡。“定海三總兵”之一的鄭國鴻、與柳亞子并稱“南田北柳”的南社詩人天星六、湘西王陳渠珍……聲名顯赫的這一系列人物已經完全淹沒在歷史的塵土里,鳳凰人沒有給他們拂去一點塵土,讓我們看到一點端倪。貴州提督田興恕的故居如今只剩一扇朱紅的大門和題字,旁邊寫著:“提供食宿”。
    我可以從心底里認可沈從文墓地的簡樸,因為那時他所想望的。但鳳凰人對于歷史的揮霍,卻使我黯然,我們是要展望未來忘卻昨天的,但那曾經給了我們精神支撐的昨天如果全部切斷,我們帶著對歷史的一派茫然無知,就真的能夠輕裝上陣了嗎?
    這讓我想起沈從文在1949年放棄寫作而轉入歷史博物館進行研究以后的遭遇。他正在博物館里,除了自己做研究之外,常常還到展廳里去,自愿地給參觀的人講解。在他的朋友、親人和學生看來,都是極悲劇的一個場景。汪曾祺當年親眼看見沈從文向觀眾講解的場面,不免唏噓而嘆:“從一個大學教授到當講解員,沈先生不覺有什么‘丟份’。他那樣子不但是自得其樂,簡直是得其所哉。只是熟人看見他在講解,心里總不免有些凄然。”
     簫乾回憶的時候,也倍覺感傷,他說:“有一回我陪外賓去故宮參觀,恰好是他(沈從文)在解說,拿一根講解棍,非常認真。我看了很傷心,覺得這是一個青年人干的事,怎么讓他干?我怕影響他,也怕傷害他,躲得遠遠的,沒有上前跟他打招呼。”
    沈從文的舉動,是那個時代的一個悲劇性的剪影,然而曾聽過他的講解的人何其幸運。今天的我們,卻只能默然地站在故去的為人面前,對過去和歷史,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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